我孤陋寡聞,是在諾貝爾文學獎揭曉后才聽說殘雪的名字的,而許多人也沒比我早幾天。 他們在朋友圈和熱搜里“喜提”這位中國女作家,一時間,她的作品在各大平臺被賣斷貨,一篇篇文章炮制而出,直呼其為“中國卡夫卡”。一個叫做“殘雪研究”的公眾號成立之初只發(fā)過幾篇文章,近日開始罕見地日日更新。
熱度在10月10日晚上7點開始冷卻,諾貝爾文學獎公布后,熱點換成新晉得主波蘭女作家奧爾加·托爾卡丘克和奧地利劇作家彼得·漢德克。殘雪由一個默默無聞的先鋒小說家變成眾星捧月的神話,再回歸寂靜,不過是短短幾日的事情。
像她的小說《突圍表演》里的情節(jié):相貌平平的中年女士,突然成了五香街上人們流傳的緋聞主角。 殘雪的作品一直小眾,知網(wǎng)上的研究文章并不算多,在文學學術界,大家對殘雪的關注不夠,更不用提社會大眾了。讓她火速出名的是英國一家博彩公司,在一份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賠率榜單里,殘雪成為被看好的諾獎人選。凡是沾上“諾貝爾獎”幾個字,艱澀難懂也能迅速“出圈”,尤其名單里出現(xiàn)了中文名字,大家的民族情結瞬間點燃,熱烈期盼同胞獲獎,好像自己也能因此高人幾分。
但是人們忽略了,博彩公司的榜單跟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名單沒有絲毫關系。根據(jù)諾獎的規(guī)定,候選人名單有50年的保密期,所以我們現(xiàn)在并不能知道殘雪是否真正入圍。
聽著好像白高興一場,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圍繞諾獎自嗨,在諾獎誕生后的一個多世紀里,國人好像總憋著一口氣,一定要用它來證明點什么。不光是文學獎,以前有過《諾貝爾醫(yī)學獎獲得者之一系中國女婿》的標題,美籍華裔科學家錢永健獲2008年諾貝爾化學獎時,一些標題也有匠心,比如《錢學森堂侄獲諾貝爾化學獎》。錢永健在紐約出生、新澤西長大,幾乎不會說中文。
每次到獎項揭曉時,最激動的好似不是參與者,而是把獎項與國家榮譽連接在一起的你我。這就衍生出許多好玩的事情。我們著名的意淫有老舍與諾獎擦身而過、魯迅拒拿諾獎等。
重慶出版社出版的《老舍評傳》里,有這樣一段描述:“在神州大地邪火攻心的整整十年間,世界憂心如焚地關切著中國,也關切著老舍。諾貝爾獎的評獎委員們曾經動議,要向老舍頒發(fā)他們的文學大獎,結果是經過了一番艱難的核實證明老舍已不在人世之后,不得不撤消了該獎,這項全球矚目的獎勵,從來只授予在世者。”
這個獎后來頒給了川端康成。今年初,瑞典皇家科學院揭秘了1968年的檔案,最終候選人名單里有6位,除了川端康成外,還有英國詩人奧登、法國作家安德烈·馬爾羅、愛爾蘭劇作家薩繆爾·貝克特等人,并沒有我們熟悉的老舍。
魯迅寫給臺靜農的那封著名的信,也只能說明劉半農希望魯迅成為諾獎候選人,但被魯迅拒絕。后世卻腦補出這獎已送到他懷里而被推開的劇情。魯迅的回信有一段意味深長:我覺得中國實在還沒有可得諾貝爾獎賞金的人,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們,誰也不給。倘因為黃色臉皮人,格外優(yōu)待從寬,反足以長中國人的虛榮心,以為真可以與別國大作家比肩了,結果將很壞。
我們這些后代還是沒有記住先生的教誨,熱衷于炒作中國作家與諾獎的“緋聞”。沈從文、巴金、王蒙、李敖、北島、嚴歌苓、余華等都曾傳過被提名,多是被放了鴿子。
直到2012年莫言拿到諾貝爾文學獎,我們的情結總該解開了吧?但看著高密被360度全方位開發(fā),大家對諾獎還是熱度不減。一個賣烤腰子的短視頻,一旦定位在高密,便沾上了文學色彩。這幾年,來中國站臺的諾貝爾獎得主來來往往,只要講座打上諾獎的標簽,得主總能大眼瞪小眼地與中國聽眾尬聊。
北京外國語大學汪劍釗教授曾說過,“有一些中國作家和詩人,甚至是為了漢學家寫作,好像寫作只是為了獎項,或者通過翻譯讓作品走到國外,走向世界。”在他看來,“走向世界”這個提法很詭異,“為什么要把自己拋棄在世界之外?難道你不在這個世界上嗎?”
這話同樣可以說給我們這些吃瓜群眾聽,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文化有自信,哪會在乎一個獎項對他的影響。莫言說,“有一些批評家在諷刺挖苦中國作家有諾貝爾文學獎焦慮癥。這個諷刺不一定是正確的,其實有的時候我們已經忘掉了,是他們沒有忘掉。”
搬到云南西雙版納居住的殘雪在風暴眼之中,似乎比較平靜。她此前接受訪問時說,諾獎公布當天,她拒絕了15個電話采訪,“我這個很深的人,看穿了這些東西”。她說自己每天都要寫作,堅持了三四十年,她已經66歲,“長沙人的平均壽命七十二三歲,還不趕快搞?”她用帶湖南味的普通話說。
2019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彼得·漢德克有部作品叫《痛苦的中國人》,乍一聽,我們樂了,終于跟中國有關了。細一看,才搞清楚,這部小說跟中國人沒一毛錢關系,作者只是用“中國人”來指代一種遙遠和陌生的意象。(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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