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中學時的好友果決拋棄愛恨交織的上海,換了座全然陌生的城市。同城約飯困難。1小時前,研究生交換時的同學發(fā)了條定位于朝陽區(qū)租所的朋友圈,配文“北漂總是顛沛流離,也許人生本就如此”。只能默然點贊。凌晨4點,北京大興區(qū)的窗外,尚未透露半點黎明的跡象,好似諸多可能皆溶解在濃稠的黑色中,如一截偷來的時空。此情此境,再讀《工作漂流》,心有戚戚。
這是一本關于跳槽的紀實文學,作者稻泉連用八章篇幅,追蹤采訪了8位日本青年。在日本,像這樣工作不久就換跑道的人被稱為“第二新卒”。
中村友香子畢業(yè)于早稻田大學文學院,去出版社上班是她的執(zhí)念。為此故意落下一個未修學分兩度留級,用延遲畢業(yè)的代價換取增加招聘的機會,看起來“一切都還未開始,一切也都還沒失去”。刻舟求劍沒能如愿,她求索究竟什么才是可以勝任的工作。藤川由希子的策略則是照單全收,提升職業(yè)經歷對她來說,就是窮盡可能,不要出現任何遺漏。那么,簡單粗暴,“把一個個機遇吞下去就行了”。
相較而言,大橋寬隆隨波逐流得多,當然是否真的灑脫又另當別論。他在銀行業(yè)界大幅縮減聘用名額之際搶到板凳,“私底下也沒做功課,受眼前求職所迫”。爾后,諸如“到底是在做什么?”“這樣的日子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一連串沒有答案的問題層出不窮。判斷失誤,總是要多退少補的。對此,山根洋一和前面的大橋寬隆應該有得聊,那種來不及拾掇,被猛浪沖進洪流的感覺。與大橋不同的是,山根心態(tài)好些,踏著社會人的腳步,帶著樂觀的節(jié)奏。
“理想工作”的形態(tài)演變成懸疑連續(xù)劇,等待“新卒”尋找答案。觸摸工作的實感,讓抓不到的想法愈發(fā)具象化。只不過,追尋的過程有可能導致那套支撐自我價值的內在邏輯突然崩塌,空虛浸透空氣。逐漸清晰可見的職業(yè)軌跡讓人抓狂,“當我發(fā)現跟公司前輩們的工作狀態(tài)相差無幾的時候,就再也不想待下去了。”該如何是好?今井大祐轉述同事的話,“他們說,大概過了3年,總算踏上了下一個臺階”,三年又三年,慢慢熬。不安的星火燃燒,不勞煩他人制造焦慮,早已自造焦慮。
焦慮不安有的來自“時間”,意味著有效期。“東京大學畢業(yè)這一品質保質期為兩年或三年”,東京大學法學院畢業(yè)生、經濟產業(yè)省公務員原口博光仍能記得當初入學典禮的教授發(fā)言,他想佐證的是自己的看法“社會正在發(fā)生變化”“規(guī)則正在發(fā)生變化”。即便持有名校萬能護照,一些關卡也不奏效了。“就快奔三了,年齡越大,重新進行職業(yè)選擇的余地也就越小”,山根洋一后來改行做職業(yè)咨詢顧問,他更清楚殘酷的職場現實。
焦慮不安有的來自“危機感”,捆綁著一個人的市場價值,停不下來。在大型電機公司研究所的大野健介明白滿足現狀可以輕松,可對源源不斷產生的“不安”束手無策,“無形當中好像有一雙手,在不斷地將人推出舒適區(qū)。”誠如他父親大野武史感嘆的那樣,“不是因為日本人自身努力工作才使經濟有了飛速發(fā)展,而是因為本身處于那樣的時代,我們工作起來才那么拼命。”每天雷打不動6點起床學習專業(yè)是從事外資咨詢的長山和史平平無奇的日常程序,“像我們這樣的行業(yè),通過銷售知識從顧客那兒收取高額的費用,因此無法提供相應服務的人就應該離開”。
于是有人堅守,有人出走。有人苦盡甘來,有人鎩羽而歸。
《工作漂流》終究是一本治愈而不是致郁書。8位社會人的漂流都得到正面反饋,各找到可依托的說辭自洽,重建穩(wěn)定的內心秩序。像走完一場英雄之旅,獲得最終獎賞。難以界定是成長還是妥協,抑或二者兼有之。
再揭曉一下,原書不新,2010年4月第一次出版。3年后,作者稻泉連在新版后記補敘八位主人公的后續(xù)發(fā)展,其中有的人又去漂流了。他們是否離“理想工作”更近?這里借用長山和史的語錄,“結果并沒有什么正確答案,一定是自己所認為的正確答案就是正確答案。因為社會多元化”。
首版發(fā)行后的第九年讀到中文版。換了時間地點,“迷惘的一代”“就業(yè)冰河期”依然不過時?;蛘哌@樣說,哪一代人不迷惘?哪一年又不是被冠以“史上最難就業(yè)季”?
天亮了,“七八點鐘的太陽”們繼續(xù)有條不紊地一天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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