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供圖
在長大后的某些瞬間,驀然發(fā)現(xiàn)父親人格是豐富、寬闊的,遠遠超出舊時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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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
希望和你一樣,“生活”不只一個跑道
安納
除了構建給你遮蔽風雨的房屋,擔當著社會責任,他身后也有絢爛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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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工作的城市見到好幾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一個話題:成為一個社會意義上的“大人”、擔負家庭責任后,會重新?lián)Q一個角度看待父母,理解父母。
年少時候,我們一直用“家庭”的數(shù)學公式解答“生活”問題,被安全感環(huán)繞,但也不免在“解題思路”上有所局限。比如,我們是否用一個全面、欣賞的眼光看父親?
依稀記得從前讀書時,和老同學在課間走廊、放學路上,我們聊天時一提到父親,除了基本性格,通常都是以他的職業(yè)屬性來定義他的人生色彩:老師、醫(yī)生、工程師、律師……父親們又往往比母親們更飽滿地展現(xiàn)和職業(yè)綁定的那一面。
于是,我們年少時早早用片面印象“定義”了父親。直到后來,在長大后的某些瞬間,驀然發(fā)現(xiàn)父親人格是豐富、寬闊的,遠遠超出舊時想象。除了構建給你遮蔽風雨的房屋,擔當著社會責任,他身后也有絢爛星河,也有跨越山海的萬里好風光。
小時候,我視角里的爸爸是一個忙碌、理性而嚴肅的人。
作為醫(yī)生,他很少有徹底放松的一天。就如影視劇對醫(yī)生的標簽化描繪一樣,爸爸的生活就是被醫(yī)院事務占據(jù)的。
從家里座機電話到后來的小靈通、手機……變化的是通信設備,不變的是爸爸的工作節(jié)奏。自小家里就不會有絕對安靜的完整時段,似乎每天都會有若干個驟然響起的電話,爸爸就會匆匆出門去醫(yī)院加班。
這一切,我早已習慣。
不用去醫(yī)院做手術的閑暇時光,爸爸并不會用來休閑娛樂,而是泡在老家圖書館、書店、家里書房,讀書學習,或者埋頭做科研。我感覺,對爸爸來說,閱讀大部頭書籍、寫論文、做研究,完全不是什么需要費勁啃的硬骨頭、不是枯燥的煎熬,而是莫大的快樂和享受。
讓我印象極深的是,中學時小區(qū)住宅樓每家都在一樓有個獨立小車庫。其他家都是發(fā)揮了這個空間的本質功能,爸爸竟然直接把小車庫改造成了他的科研實驗室,在里面忙活一整夜,還頗具創(chuàng)新思維地琢磨如何更好地改進、發(fā)明一些更好用的器械。
爸爸搞科研沉浸其中時,媽媽怎么打電話催他上樓吃飯都沒回應,媽媽只好氣鼓鼓地去車庫把他拽回家。
我時常調(diào)侃爸爸,他這個人不僅是工作上的“卷王”,還是一個“科學狂人”,這氣質就仿佛是美劇《生活大爆炸》里的謝耳朵一樣,醉心于科學的美妙,一開口就是我這樣“廢柴”感到抓狂的高深知識:明明爸爸說的每個字我都認識,但是合在一起就是聽不懂。
如果我在學校遇到什么困惑,爸爸也不會和其他家長一樣溫柔、感性地安慰我,而是鋪展開他的邏輯思維給我一通兒分析。因此,我很習慣爸爸那種“只講理性,不講感情”的高冷狀態(tài)。
不過,隨著我上學、工作,接觸到越來越多形形色色的人,了解到每個人都是豐富的“多面體”。我開始以全新的視角看待爸爸,漸漸發(fā)現(xiàn)爸爸還有很多我沒有真正了解過的內(nèi)心世界,他的生活也不是只有一個“跑道”。曾經(jīng),我早早用一些標簽和印象“定義”了他,而未曾以開放態(tài)度去“解鎖”他的更多面。
比如,有一年大學暑假我回家,爸媽正在忙著準備給新房裝修。晚餐桌上,爸爸說要和我商量他的一些設計想法,比如希望房間呈現(xiàn)出古典美,客廳和陽臺要有自然氣息,他希望住在家里能有古詩詞中山水田園間的詩意。
我很驚訝:“老爹,原來你不是只工作和搞科研啊,你還這么有情調(diào)呢!”爸爸假裝生氣地哼了一聲:“你以前就是對我有偏見!”
還有一次,他和媽媽去旅游,媽媽微信發(fā)我很多張旅途照片。每張人像取景和構圖都相當?shù)轿?,人和美景融合得無比自然。我一度以為是同行的其他阿姨幫媽媽拍的,媽媽說:“你不敢信吧,都是你老爹拍的。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他現(xiàn)在研究起了攝影,還向專業(yè)人士請教呢!”我很驚喜:“這可太不容易了,原來老爹還有這么好的審美?!?/p>
前兩年爸媽一起休假來北京看我。大清早爸爸就拉著媽媽出門了,至晚方歸。我問他們?nèi)ツ膬毫?,爸爸得意洋洋地說了一條個人精心設計的路線:一早去潘家園打卡,然后去書店看書,再去幾家博物館逛了逛,晚上去后海欣賞兩岸燈影……
爸爸說,他來北京前就做了相當全面的“文化旅行攻略”,一邊走還一邊給媽媽講解。當他興高采烈地分享這一切的時候,我看到的不再是一個高冷嚴肅、只講理性的爸爸,而是一個熱情積極、滿心浪漫的“生活夢想家”。
意識到這些,我很慶幸,對爸爸了解了更多,也改變了以往的刻板印象。爸爸的人生不只有工作一個跑道,他充滿熱愛和好奇心,愛生活,愛家人,愛探索這個還有很多精彩的世界。
一個朋友和我說:“雖然我們有自己的成長,但是潛意識里會照著爸媽的經(jīng)驗判斷、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向。我們都是會始終學習爸媽身上發(fā)光點的人?!?/p>
的確如此,對爸爸印象的“顛覆”,讓我看見了不一樣的他,也看到了理想的生活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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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父親提出“高考后要和我聊一聊”
周冀
當父親提出“高考后要和我聊一聊”,我如臨大敵,在腦海里預演了無數(shù)次“劍拔弩張”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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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作家王欣在微博上發(fā)文感嘆,母親竟能熟練運用各種互聯(lián)網(wǎng)工具獨自規(guī)劃出游。這條微博的評論區(qū)內(nèi),網(wǎng)友紛紛曬出自己的“驚喜父母”——有人70歲獨自游泰國、有人自學中阮成為老年樂隊首席、有人從省吃儉用到及時享受……
和學姐聊起她休學期間的經(jīng)歷,她說:“最大的收獲之一,是發(fā)現(xiàn)母親竟然也愛聽搖滾樂。”父親節(jié)臨近,我仔細回憶與父親的過往,好像沒法兒在他身上找出這樣的驚喜,但相似的“反轉”卻有跡可循。
小時候,父親永遠是拒絕遷就我的一方,在某些方面有自己“頑固”的原則。舉例來說,高三以前,除非身體抱恙,他每周必須拉著我打一次羽毛球,我屢次抗議未果。后來,我習慣了小事上默認他的決定,避免爭執(zhí)。但整個中學時期,因為自己的未來規(guī)劃與父親期待的并不一致,還是下意識把父親當成“假想敵”,認定高考之后必有一場“惡戰(zhàn)”。所以,當父親提出“高考后要和我聊一聊”,我如臨大敵,在腦海里預演了無數(shù)次“劍拔弩張”的場面。
那天,父親拿上他裹著棕色皮套的筆記本,喊我去陽臺的藤椅坐坐,還罕見地泡了兩杯茶。他習慣直來直去,不看重所謂的“儀式感”,與人協(xié)商決議常是隨處一坐,高效解決,這一系列“興師動眾”的籌備工作讓我隱約感到了這場談話的特殊性。
4個小時的長談由高中以來貫穿于我們所有交談的問題開啟:“還是想學寫作相關的專業(yè)嗎?”我再次給出肯定的答案,父親卻一反常態(tài)地不再強調(diào)如此的風險,反而對我說:“這問題我反復問你,是不希望你將來為自己草率地作選擇后悔。但寫作你喜歡了十幾年,這已證明你足夠堅定。”這一輕描淡寫又重于千金的應允讓我預先籌劃的“反擊”霎時失去了意義。我正愣神兒,父親利落地從筆記本中撕下三頁,遞到我手里,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后來談話涉及的種種話題,和我生活中與之對應的細節(jié)。
在“堅持鍛煉”的話題旁,父親完整列下了我18年來嘗試過的所有運動和每項運動的堅持時間,我瞥到時心中暗暗吃驚。自初中寄宿始,我每周回家的日子不過一兩天。年紀稍長后,更醉心外面的世界,與家人不似小時候的親密無間,只在面對重大決定時才與他們溝通商討。很多零碎的細節(jié),我自己也記不清了,更記不清楚父親是在何時何地得知、記錄下這些瑣事。
那次長談讓我在父親身上看見了此前從未發(fā)覺的包容與細膩。這種反差像偶然漏出的光,借由它,我開始重塑父親的身影。過去,成見讓我將他困在“監(jiān)護人”“獨裁者”的形象中,認定他只想按照自己心意編織子女的人生。可仔細回憶,高二我提出獨自外出旅行,常嬌慣我的母親猶豫不決,反倒是父親,選擇信任我的自理能力,坦然放手。
前段日子聽的播客中提到,被困在時間中的“留守父母”,面臨著跟不上時代思潮的困境,而子女需要成為他們的一座橋梁??赡撤N程度上,回到小家的生態(tài)里,我們很多人又何嘗不是“留守子女”?當我們走進更大的世界,對小家的關心愈來愈少,本應隨時間更迭的記憶出現(xiàn)一個個斷口;又或者,因為始終“留守”在自己的偏見里,盲視父母與偏見不符的行為,在心理為他們搭建片面的形象。
發(fā)現(xiàn)“驚喜父母”的時刻,斷口被光呈顯、填補,偏見被擊碎。但這種反轉、頓悟式的體驗也帶給我們省思——伴隨它們而來的可以是驚喜,也可能是遺憾。正如電影《曬后假日》中,已為人父母的蘇菲回憶起童年與父親的那次土耳其之旅,終于明白父親當年復雜苦澀的心境,卻為時已晚。
無論是父母還是孩子,在對方身上看到出乎意料的一面時,若感到的是驚喜,便還是幸運的。我們也不應只讓這驚喜成為剎那的火花,更應以此為契機,思考我們過往在親子關系中是否有怠惰疏忽,重建或促進親子間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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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爸有點“潮”
李丹萍
父親不覺得畢業(yè)了立刻就要工作,Gap Year在他看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將自己限制在框架之內(nèi),愿意擁抱并接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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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爸并不古板,甚至還有點“潮”。這一發(fā)現(xiàn)始于半年前,當時電視劇中正播放著一場飛盤競技。本著不讓父母脫離當代流行的原則,我自覺擔起了科普的大任。
“這是最近年輕人中最受歡迎的運動,你知道它叫什么嗎?”正當我要開口解密時,老爸以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口吻說,這不是飛盤嗎?
無數(shù)個問號在我的腦海中飄過:“他怎么知道的?這運動不是剛流行嗎?平時沒見他玩過?。俊?科普瞬間變成了被科普,原來飛盤在老爸上大學時便曾風靡一時,找不到綠地,隨便挑個寬闊的空地,甚至在宿舍大廳大家就能玩上半天。正手投擲、反手投擲、顛倒盤……飛盤的各種技巧,他更是信手拈來。
從未碰過飛盤的我,在老爸的面前,仿佛一只在雷門前被打的鼓,在大圣旁邊舞槍弄棒的猴子。不過,對于這種“丟臉”時刻,我早已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神功,畢竟老爸比我還了解潮流的情況,在生活中并不少見。
每當電視上出現(xiàn)老歌新唱的節(jié)目,老爸總能精準哼唱,雖然詞是記不全了;實力派老歌手時隔多年重新露面,他也能一眼認出,說出代表作和演唱風格,而后不免跟一句:“我年輕時他可火了!”
家中有很多老爸早年的筆記本,里面的內(nèi)容大致分為兩類。一類頗有些現(xiàn)在流行的手帳的意味:里面貼著幾十張1990年亞運會吉祥物熊貓盼盼造型各異的畫像,它們或跳水、或舉重、或射擊……不同的花卉裝飾其間,旁邊是一些科普知識或短文。以上所有并非手繪或手寫,而是老爸從當年的報紙上剪下,重新拼接而成,混搭中透著有序。
另一類里面不過是一些他手寫的散文或詩歌,但如果細讀,你會驚訝于字里行間文字之精巧,用句之優(yōu)美。當年還在上小學的我,深深震撼,對老爸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每當我和他聊起這些文字,他總是毫不客氣地收下我的仰慕,添油加醋地吹噓自己的才氣,然后不可避免地教育我要好好學習語文。這種狀況持續(xù)了好幾年,直到上了初中,我讀到了舒婷的《致橡樹》,意外地發(fā)現(xiàn)里面的句子和我爸的筆記一模一樣。我恍然大悟,那些筆記哪是他創(chuàng)作的呀,明明就是好詞好句摘抄本啊!
我試圖從老爸的回憶和行為中拼湊出他年輕時的樣子:愛運動,愛唱歌,也愛文學,留過微長發(fā),穿過酷皮衣,雖然不會樂器但曾拿吉他擺拍……在他正值青春的20世紀八九十年代,正是文學搖滾的黃金期,老爸幾乎沒錯過任何一個熱潮,并走在了時尚與流行的前沿。
老爸緊緊抓住了從前的“潮”,而對于現(xiàn)在的潮流,他也并不落伍。生活體驗類綜藝和各大晚會,他是忠實觀眾;導師轉椅選人、嘉賓犀利點評演員演技等是他的最愛。不僅如此,他還玩微博、看網(wǎng)絡小說、打網(wǎng)游,熟練掌握一切似乎年輕群體才喜歡的東西。最近,我去看了演唱會,從未體驗過此類演出的老爸,已經(jīng)開始將其納入關注名單,等待喜歡的歌手官宣。
在思想上,老爸也前衛(wèi)非常。他不會因為我染五顏六色的頭發(fā)、穿吊帶、化濃妝,說我不務正業(yè),甚至會幫我耐心挑選款式;他也不會覺得畢業(yè)了立刻就要工作,Gap Year在他看來沒什么大不了的。對于有些人來說無法接受的事,在老爸的眼中,不過就是一個正常的選項。
有時我會跟他說,你的思想很潮!他總會說:“什么潮不潮的,人生不就是要多體驗嗎?”
可能對于老爸來說,他真的不“潮”。他不過是不將自己限制在框架之內(nèi),擁抱并接納一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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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面難開口”,就找個媒介
逐犀
他在忙著工作,我在忙著長大,我們就像是一對“平行線”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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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親生日的那天早上,父親發(fā)給我一張他倆的微信聊天截圖。圖中父親寫道:“56年前的今天,一個將陪伴我一生的人出生了。愛讓我們走到一起,愛讓我們走向永遠。生日快樂!”在這段話下面緊接著發(fā)出的是生日蛋糕和玫瑰花束的照片??赐赀@張飽含濃濃深情的聊天截圖,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老爸他又“進步”了。
“傳統(tǒng)中國式父親”這個標簽貼在父親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沉穩(wěn)沉默、嚴肅嚴格,這是從我兒時起便對他產(chǎn)生的根深蒂固的印象。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的形象是無聲的,表情是單一的,若是將他出現(xiàn)在我視野里的畫面串聯(lián)起來,大概會是一部無聊的默片。自然,我們也很少交流,彼此不知曉對方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他在忙著工作,我在忙著長大,我們就像是一對“平行線”父子。
雖如此,在“長大”的過程中,我還是默認了這樣的父子關系。只是在我們的“相對無言”中,還有一些東西也隨之“缺席”了。在學生時代,我總會認為自己無法達到父親對我的要求,因為我很少能夠聽到來自他的認可或鼓勵。記憶深刻的是某天下午,我?guī)е昙壍谝坏钠谀┛荚嚦煽兒碗y以抑制的喜悅回到家中,等不及父親下班回來,撥通了電話告訴他這個消息,得到的卻只是父親語氣平靜的“不錯”兩個字。失落感撲面而來,卻也在意料之中。那是記憶里為數(shù)不多的父親的“肯定”,也是我最后一次主動向父親匯報成績。
不再“匯報”的除了成績,也有我所有的情緒。那時我堅信,我的所有喜怒哀樂都不會引起父親內(nèi)心的任何波瀾。在他面前,我會小心地掩蓋情緒,簡潔而準確地回答父親對我的問話,也許還會多加一分小心。父親甚至掩蓋得“更好”,在他那張嚴肅的臉上,我辨不清他對我的態(tài)度,從他說話的聲音中,我聽不出他情緒的起伏。父子兩人都頗有默契地約束著情感和表達,在一次又一次沒有眼神交流的對話里,我終于長大,他也慢慢變老。
“父親真的關心我嗎?”“我是不是一個好兒子?”諸如此類的自我懷疑也漸漸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加而變得無足輕重。從完成學業(yè)到參加工作,我按部就班地邁出人生的每一步,生活平凡卻也充實,過得安好而知足。與父親還是會偶爾簡短而“約束”地交談,也從未期待過彼此任何情感上的流露,但對于我們來說,如此便是最自然、熟悉、舒適的相處狀態(tài)。
這種狀態(tài)被打破是從父親學會使用微信開始的。智能手機和微信都是我教會他用的,最初只是因為覺得他會在之后的工作中用到。我盯著手機耐心地講解每一步該如何操作,父親則盯著手機沉默而認真地聽。他學得很快,上手之后再也沒有問過我任何問題。我象征性地加上了父親的微信,卻并沒有期待在這個對話框里出現(xiàn)任何內(nèi)容,直到有一天我在這個對話框里收到一條消息:“兒子,忙著嗎?吃飯了嗎?注意休息?!?/p>
“還好,吃了?!边@是我當時的回復,也是這條回復改變了我和父親過去20幾年的交流方式。父親會時常通過微信問候我,關心我的生活和工作,甚至是訴說他日常的所思所想、分享他為人處世的經(jīng)驗。他從不發(fā)語音,大段大段的書面文字發(fā)送過來,像一封封書信,塞滿了對話框。這些是他想對我說的話嗎?他過去也曾想對我說嗎?在困惑中我難以適從,卻感到莫名的驚喜。
父親的“雞湯”發(fā)得越來越頻繁,甚至已形成了發(fā)送規(guī)律:每周六的早上會收到“周末愉快”系列,每周一的早上會收到“新的一周,快樂”系列。內(nèi)容的“畫風”大概就是“心在哪里,行動就在哪里;行動在哪里,希望就在哪里”“人生風雨路,看開即是花絮,看淡就是云煙”“做人如山,望萬物而容萬物;做人似水,能進退而知進退”之類的。據(jù)我所知,這些內(nèi)容還會被父親不定期群發(fā)給親朋好友,他的表達欲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半u湯”雖“毒”,但規(guī)律會讓人養(yǎng)成習慣。在每周六和周一的早上,這些“不用回復”的消息會準時出現(xiàn)在對話框里,而那些“專屬”的問候和談心也會偶爾不期而至,讓人踏實且心安。終于有一天,父親向我“請教”了照片和表情包的發(fā)送方式,于是我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如今,父親已掌握了微信的各種社交功能并可以熟練運用。那個我以為會一直“荒蕪”的父子對話框也已經(jīng)被文字、圖片、表情包、視頻和鏈接所填滿。在這塊巴掌大的屏幕上,盛開著父親的“創(chuàng)作之花”,袒露著父親的情感表達,也安放著父親想對我說的心里話。母親曾“偷偷”地告訴我:“你爸看見你回復他,很開心,說要多寫點?!蔽蚁?,如果“當面難開口”,那就找個媒介,寫吧,我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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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江湖中人”有顆細膩的心
白簡簡
那天下著江南最常見的蒙蒙細雨,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但身材依舊保持良好的爸爸,在如霧一般的水汽中,突然讓我看到了細嗅薔薇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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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童年記憶和道聽途說中,爸爸是一個“江湖中人”。據(jù)我媽口述,當年隔壁鄰居家進了小偷,被發(fā)現(xiàn)后,我爸抄起武器,也許是廚房的菜刀,也許是陽臺的棍子,和鄰居追出去了兩里地,最后鄰居跑不動了說算了吧,我爸甚為遺憾。
類似的故事我聽過很多,足以拼湊出一幅江南小城熱血青年的叱咤圖景。然而,“江湖中人”的人生經(jīng)歷流入那個平靜如水的小城,就顯得波瀾不驚,平平無奇。他雖然不愛念書,但還是高中順利畢業(yè)了;他雖然想當兵去打仗,但還是聽家里安排進了工廠;他人生一大夢想是開拖拉機,但還是開起了轎車;我想他是希望有個兒子能跟隨他繼續(xù)闖蕩江湖的,但我是個從小不愛運動的阿囡……20多年后,他擁有了一只英武的黑色小狗,他簡直視若己出——這是后話。
就像《流浪地球2》中的那個女孩有一段兩分鐘的數(shù)字人生,我記憶中也有一段可以反復迭代的童年。那是小城最中心的位置,兩條主干道的十字交會處,在20世紀90年代初,仍是一個鋪著碎石的大操場。它也許有別的正式名字,但人們都喊它“大操場”,簡單明了。這兒早已沒有了各種集會,于是成為戶外運動的好地方,比如,放風箏。
關于此事的一種記憶是,爸爸每年都興致勃勃地帶我來大操場放風箏,一放就是一下午,我很開心;另一種則是,爸爸每年都帶我看他放風箏,全場最嗨的就是他,經(jīng)常風箏越飛越高,高到我都看不見了,爸爸就索性剪了繩子給它自由。我的童年擁有過很多個風箏,無一例外都隨風而去。
我一直覺得我媽是個文藝女青年,愛看書愛看電影,教我寫作文監(jiān)督我彈琵琶,而我爸的主職是帶我瞎玩。小學的一個暑假,媽媽給我在少年宮報了書法班,學費都交了,上了兩堂課后,只記得那年夏天好熱,西瓜好甜,午覺好香,我說我不想去上課了,我爸說他也不想送我——一拍即合。這直接導致我現(xiàn)在的一手字仍停留在小學水平。
本以為“江湖中人”會表里如一地從沖動的青年變成中年,然后我長大,他老去,風采依舊。但有一件事,讓我認識到了爸爸的另一面。
那是小學六年級,我的青春期即將到來。在20世紀和21世紀相交的年代,女孩的青春期隱秘而不可言說。學校開設了生理衛(wèi)生課,卻是男生女生分開上,老師播放了科普視頻,再多就語焉不詳。總之,誰也沒放在心上,我也照舊理著短發(fā)、穿著運動服,爬高就低。
一個下午,我去新華書店,讓我爸跟著,畢竟他是名副其實的金主爸爸。我想買一套《還珠格格》小說,我爸遞過來一套《成長的煩惱》。我很不高興,我壓根兒沒煩惱,但金主爸爸堅持給我買了這套書——青春期性教育叢書——這是我過了好幾天無聊翻閱后才發(fā)現(xiàn)的。
從初中到高中,這套書我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從生理到心理,答疑解惑。20多年前,小城的新華書店以教輔為主,名著為輔,天知道我爸是怎么找到的。后來,我離家北上念大學,來到一個更大的花花世界,我爸就更操心了。當年那個目送風箏遠去的青年,其實內(nèi)心是戀戀不舍的吧。一個“江湖中人”,原來有顆如此細膩的心。
最近,爸爸在老家宅基地建房,我作為小股東和全場學歷最高者,擁有審美方向的最終決定權。眾所周知,農(nóng)村自建房總是丑得各有千秋,我在千里之外,很擔憂前方的爸爸被帶跑偏。讓我驚訝的是,他再次顯示出了驚人的細致度和寬容度,一切出奇順利。
我說喜歡大落地窗,他給我開了個2.4米高的大窗戶;經(jīng)過別人家的窗戶,他覺得好看且經(jīng)我批準后,就記錄下布局、尺寸和比例,在幾十種方案中反復比對挑選。我說要白墻黑瓦,他找了多種外墻漆供選擇;趁我回家時,全家去現(xiàn)場挑地磚和墻磚,我堅持要黯淡無光的柔光磚,稱這是當下流行,且不要過門石要全屋通鋪,他雖然沒太明白這好看在哪里,但還是信了我……
還記得那只英武的小狗嗎?它在今年清明節(jié)后不久以13歲高齡去世。小狗的一切衣食住行,包括發(fā)型,曾經(jīng)都是我爸一手打理,小狗也因此擁有全小區(qū)最時尚的尾巴。小狗去世后,我爸開車載上它和它所有的玩具和零食,在一條小溪邊的竹林里,安葬了它,并用幾塊石頭堆了一個小標記。
今年五一假期,我回家了,爸爸帶我來到那條小溪邊,去看望小狗。他從口袋里掏出了餅干和糖果,又在路邊摘了一束白色的小野花。那天下著江南最常見的蒙蒙細雨,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但身材依舊保持良好的爸爸,在如霧一般的水汽中,突然讓我看到了細嗅薔薇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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