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了我，我卻沒記住你的臉”

天津消防戰(zhàn)士暴雪中倒立入井救人

14年里，解陽記不清自己救過多少人。18歲跨入那扇紅色大門以后，他一直以救人為志向。

2021年冬天，天津突降第一場暴雪。那場雪刷新了過去20年同期的降雪記錄，也把這位河西區(qū)消防救援支隊大沽南路消防站副班長的曝光率刷上了人生32年來的頂點。視頻記錄了他救人的全過程：風雪中，他倒掛在排水井口，徒手拉上來一名落井人。隨后，他脫下自己的戰(zhàn)斗服披在瑟瑟發(fā)抖的獲救者身上。

這段頂風臥雪救人的視頻很快在天津市民的朋友圈刷屏，網友剪輯出各種短視頻版本，不斷被轉發(fā)并獲得無數點贊，網友贊他是“寒冬里的最強暖流”，紛紛喊話消防戰(zhàn)士是“最可愛的人”。

讓解陽竊喜的是，鏡頭被飛舞的雪花擋住，看不清自己的臉。真正走紅并被人們記住的，是每一個穿深藍戰(zhàn)斗服的消防戰(zhàn)士。

立冬時節(jié)，樹葉都還沒來得及變黃，大風卷著雪花，罕見地早早造訪了這座海濱城市。密密的雪花被風扯到空中，又打著轉落下，很快地面、車頂、樹枝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

氣象部門在當天上午10點便向市民發(fā)出提醒，天津大部分地區(qū)的強降雪超過15厘米，暴雪預警很快由橙色升級為代表最高級別的紅色。

很多市民并沒有被紅色預警嚇住，不少人甚至盼著在難得一見的厚厚雪地里撒點兒野。孫女士和兒子走出家門，沒幾步就見到造型各異的雪人，兩人心情不錯，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沒有一絲防備。

馬路上雪白一片，標志線、便道、草地都被茫茫白雪掩去了痕跡。兩人一前一后，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下一串腳印。根據腳下傳來的松軟感，孫女士意識到，她已經走到綠化帶里，下面是草地。就在這時，兒子突然喊了一聲，她停下腳步一回頭，見兒子一只腳深陷下去，身體眼看要失去平衡。她轉身想去拉孩子一把，沒想到自己腳下一空，整個人跌落下去。

水沒過頭頂那一刻，孫女士瞬間意識到，自己掉進一口井里了。“可我根本不會游泳”，心中的恐懼仿佛也要把她淹沒，“我想我可能會死了”。此時，她耳邊只聽見兒子的喊叫聲——“媽媽！快救我媽媽！”

兒子的聲音給了她巨大的鼓舞。她拼盡全身力氣在水里撲騰，一只腳找到一個可以支撐身體的支點——一個出水口，她把頭探出水面，雙手緊緊扒住井壁，一動不敢動。

兒子嚇壞了，他在路人的幫助下?lián)艽蛄?19，懇求每一個能幫忙的人救出自己的母親。市民楊天宇循著孩子的呼救聲跑來。越來越多人圍了上來，有人找來梯子，但井口太小，梯子放不進去；有的找來長長的管子遞過去，想把她拉上來。

“我再沒有一點多余的力氣了，我覺得一松手就再也上不來了。”孫女士拒絕了熱心市民的自發(fā)救援，井水給了她一些向上托起的浮力，同時也在一點點消耗著她的體溫。她用盡力氣只等著救援隊伍的到來。

消防救援站的報警電話響起，12名救援人員隨即出發(fā)。堆滿積雪的馬路給行車帶來不小的麻煩，8分鐘后，幾位身著藍色戰(zhàn)斗服的消防隊員一路跑到井口邊。

沖在最前面的是解陽，每一次出任務，他都是作戰(zhàn)車上的班長號，隨首車出發(fā)。指導員張學朋解釋說，班長號都是綜合素質最高的。這意味著，無論是體能、業(yè)務水平還是緊急狀況的應變能力，都是隊伍中最拔尖的。

解陽的身子趴在雪地里，頭探入井中查看。這井如同一個倒立的漏斗，口小肚大，水深約六七米，落井女子攀著井壁，從水中露出脖子和頭，因為浸泡在水中多時，人已精疲力盡。解陽試了試，女子距離井口還有1米多的距離，伸手根本夠不到。

旁邊的指導員起初建議，按照一般程序從井口下單杠梯伸入井中，但發(fā)現(xiàn)梯子無法通過狹窄的井口。此時，井下呼救聲傳來，“我快堅持不住了！”

解陽快速脫掉安全帽和防護手套，讓身旁4個隊友抓住他的腳和腰帶，直接倒立入井。

“把手給我！”解陽向她伸過手來。井下的孫女士抬起頭，看不清對方的臉，她知道是消防員戰(zhàn)士，但強烈的求生欲讓她依然死死抓住井壁不敢松手。剛才沒入水中的窒息感讓她感到恐懼，“下面水可深了，再掉下去我就上不來了。”聲音里帶著哭腔，她知道，把手遞過去，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也交給對方。

“抓住我，我拉你上去。相信我！”解陽的聲音像是最好的安慰劑。他相信自己不會失手，平時的訓練中，他無數次演練過從各個不同角度和場合救人，只是這一次，面對的不再是60公斤重的假人。日復一日，每天8小時的高強度訓練，為的就是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絕不失手。

他再度下探，緊緊抓住孫女士的手臂，隊員們一起使勁，齊心協(xié)力一下子把兩人從井中拉了上來。張學朋計算了時間，從抵達現(xiàn)場到成功救人，“前后就兩三分鐘。”

那段令人動容的視頻中，剛剛獲救的孫女士坐在雪地里，因為極度驚嚇和寒冷而蜷縮著大哭不止。一件寫著“天津消防”的戰(zhàn)斗服披在了她身上，同時傳來安慰的話語，“沒事了，沒事了”。而消防員自己穿著薄衣，在風雪中凍得攥緊了拳頭。

孫女士是在幾天后從網上看到這段視頻的，她清晰地記得當時自己的無助，也不知道是誰給自己披上了帶有極大安慰感的衣服。

身體稍微恢復后，她帶著錦旗和水果飲料來到消防隊，才知道那天救自己的小伙子叫解陽，脫下自己衣服給她披上的還是解陽。

然而那天，她并沒有見到救命恩人，因為他又出任務參加救援去了。比解陽更年輕的幾個消防員接待了她，面對這位不停道謝的激動市民，他們遠沒有救人時那么從容?！八麄冊挷欢啵皇切π?，也只肯收下錦旗?！睂O女士提起這些“眼睛很亮”的“火焰藍”，忍不住哽咽。

對解陽而言，這并不是他職業(yè)生涯中最驚險的一次救援。從成為一名消防隊員起，他就清楚自己從事的是高危的工作。6年前他參加了天津港大爆炸救援，當他隨隊伍進入救援現(xiàn)場時，大爆炸已經造成了重大傷亡，很多消防員生死不明。就在他們在爆炸產生的碎石和雜物間埋頭找人的時候，背后突然響起輕微的爆炸聲，有人驚呼，“又要爆炸了！”當時解陽唯一的念頭是，一定要讓身邊的戰(zhàn)友安全撤離。他大聲呼喊：快撤！快撤！自己卻一直等到最后一名戰(zhàn)友跑出來之后才撤離。

回想起那個驚心動魄的時刻，解陽的語氣很平靜，因為危險并不只在大事件發(fā)生時降臨。一些看上去并不怎么轟轟烈烈的日常救援，常會有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他必須時刻保持高度警惕，才能保證更多人安全。每次抵達救援現(xiàn)場，解陽總是在最前面排查危險，盡可能把安全留給自己身后的人，“危險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來。只要能保護更多的人，就值得！”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胡春艷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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