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8歲的羅土金在深圳一家物業(yè)公司當保安,穿著一身黑色制服,他認為黑色制服沒有之前做快遞駕駛員時的黃色工作服亮眼。
雖然現(xiàn)在工作時長和原來差不多,但收入差了一大截——之前做快遞司機時每月到手近萬元,現(xiàn)在薪水比之前差不多少了四千元。
羅土金對上游新聞記者說,左腳受傷這一年多來,雖然拆了鋼板,但干不了重活。為了生計,他只能選擇“不廢腿腳”的保安,“在深圳當保安賺得多一些,我就從廣州來深圳了,雖然腳時不時的疼痛,但有份工作總會好一些。”
羅土金仍不時想起受傷前的生活——2020年7月到2021年2月8日的大半年時間里,他穿著“韻達”標識的黃色工作服,每天準時駕車往返于廣東東莞韻達分撥中心和廣州韻達分撥中心——他需要在1小時50分鐘內完成一次快遞運送,否則就會受到罰款處理。
出事是在2021年2月8日凌晨,羅土金駕車到廣州黃埔某服務區(qū),下車時不慎摔倒,他左腳因粉碎性骨折住院手術治療。
因屬工作時受傷,他希望供職的韻達快遞公司能夠給予一定醫(yī)藥費補貼,沒想到卻陷入了身份歸屬之爭,被卷入桐廬科瑞貨運有限公司(下稱科瑞公司)、福建盈禾嘉企業(yè)管理有限公司(下稱盈禾嘉公司)、東莞市莞韻速遞有限公司等三家公司的復雜合同糾紛中。
今年2月16日,浙江省桐廬縣法院開庭審理了羅土金起訴三家公司的案子,按計劃法院將在3月18日宣判,但宣判前他被告知宣判延期,何時宣判等待通知。
▲羅土金受傷的左腳,至今仍會疼痛,無法做重體力活。圖片來源/受訪者
簽空白合同走固定線路,受傷后還得花錢請人代駕
2020年7月,在東莞開出租車的羅土金聽其他的哥說,去韻達快遞開車賺得挺多,而身邊有不少出租車司機跑去韻達開車,于是他也去東莞韻達車隊應聘。
7月13日入職時,東莞韻達分公司一個車隊的隊長面試了羅土金。面試合格后,文員拿出合同讓他簽字。“當時簽合同時,甲方單位是空白的,一共簽了四份,但一份也沒有給我,只給了我行車證、營運證和車鑰匙。合同截止到2021年6月31日。”
當年10月,羅土金又去了廣州韻達分撥中心簽了幾份合同,他記不清具體幾份,只記得甲方單位同樣是空白。
羅土金說,工作期間,沒有人為他繳納社保,但每個月100元的駕駛員意外團體保險會從他的工資中扣除。
每天,羅土金會穿著韻達標識的黃色工作服,往返于東莞韻達分撥中心和廣州韻達分撥中心之間,枯燥地來回。按照車隊規(guī)定,每天駕車從東莞到廣州的路線是固定的,不能改變。如果因為道路故障或天氣等特殊原因需要改道,要打電話向上海韻達總部報備,獲得同意后才能改道。
2021年2月8日凌晨,羅土金駕車趕到廣州黃埔某服務區(qū),下車時從車上摔下。經東莞市人民醫(yī)院診斷,他左腳因粉碎性骨折需住院手術治療。
雖然醫(yī)藥費由保險公司予以報銷,但因腳傷,他無法繼續(xù)開車。羅土金表示,雖然合同上沒有規(guī)定,但車隊長還是對他說,車一定要有人開,否則要罰款和收走車,羅土金無奈找到朋友代自己開車。2021年2月25日開始,羅土金從每月的工資中拿出8300元向開車人支付勞務費。至2021年9月25日,共支付勞務費42900元。2021年9月因羅土金準備起訴,車隊將車收走,雙方合作終止。
▲羅土金的“運輸寶”軟件界面。圖片來源/受訪者
報銷醫(yī)保發(fā)現(xiàn)自己身份復雜,牽涉三家公司
羅土金說,正是因為此次受傷,他才知道自己雖然每天穿著韻達的工作服,開的是“韻達”標志的貨運車,從頭到尾都是韻達公司在對他進行管理,在合同上卻不是韻達的員工。
羅土金表示,2021年6月,他報銷新農合醫(yī)保時,第一次知道和他簽合同的不是韻達,而是科瑞公司。
上游新聞記者發(fā)現(xiàn),羅土金收到的一份截止日期是2021年6月30日的合同顯示,合同甲方是科瑞公司,乙方空白,乙方駕駛人是羅土金。合同中的一項條款注明:在合同有效期內,乙方及其提供的駕駛服務人員在服務過程中產生任何的爭議(包括但不限于勞動爭議)均由乙方自行承擔,與甲方無關。乙方及其提供的駕駛服務人員不是甲方員工,乙方及其提供的駕駛服務人員知曉并確認與甲方之間不存在任何勞動和勞務關系,與甲方之間是承攬合作關系。
由于科瑞公司的注冊地址在浙江省桐廬縣,羅土金到桐廬縣人民法院就這起勞務糾紛進行了起訴。
意外的事又發(fā)生了。羅土金起訴后,科瑞公司又提交了兩份合同到法院。羅土金意外發(fā)現(xiàn)這兩份合同中有一份里的乙方多出了一家盈禾嘉公司,于是羅土金重新起訴,訴請科瑞公司、盈禾嘉公司、東莞市莞韻速遞有限公司連帶賠償護理費16950元、住院伙食補助費2300元、誤工損失費69949元,合計89199元。
科瑞公司提交給法院的兩份合同,一份是經營管理合同,一份是汽車代駕及貨物裝卸服務合同,兩份合同的簽訂日期是2021年7月13日,截止日期則是2022年7月12日。值得注意的是,汽車代駕及貨物裝卸服務合同寫到,甲方是科瑞公司,乙方是盈禾嘉公司,乙方駕駛人是羅士金。按照合同規(guī)定乙方為甲方提供貨運車輛代駕服務。
羅土金的《起訴狀》顯示,2020年7月13日起,羅土金與科瑞公司簽訂《汽車代駕及貨物裝卸服務合同》,約定為科瑞公司提供代駕服務,后羅土金實際被安排至東莞韻速遞公司處工作,工作內容具體為代駕車牌號為滬DK6303的貨車,往返于韻達東莞沙田分撥中心至韻達廣州花都分撥中心之間,日常受莞韻速遞公司管理,工資由盈禾嘉公司支付。
今年2月16日的一審中,被告方只有科瑞公司出庭,盈禾嘉公司和東莞市莞韻速遞有限公司均未出庭,如何界定羅土金與這三家公司的勞動關系是庭審焦點。目前,羅土金還在等待一審法院的宣判。
▲近日,羅土金原本所在車隊被要求禁止穿“韻達”工衣,否則罰款處理。圖片來源/受訪者
韻達快遞出新規(guī),快遞司機穿工作服要被罰款
為何突然冒出兩家當事人聽都沒聽說的公司?羅土金所說的空白合同究竟是怎么回事?3月29日,上游新聞記者打通了羅士金所在韻達車隊文員的辦公室電話。對方表示,此前負責駕駛員合同的工作人員已離職,此前合同簽署的細節(jié)她并不清楚。
在羅土金此前的認知中,自己的工作單位一直就是韻達快遞,管理他的是東莞韻達快遞,他開貨車負責運送的也是韻達快遞,就連每個月也有“韻達愛心互助基金”的20元從工資中扣除。
羅土金對上游新聞記者表示,受傷后,他向車隊及韻達上??偛可暾堖^韻達愛心互助基金,但未審批成功。
東莞韻達速運一位負責人向上游新聞記者證實,羅土金確實曾在韻達車隊工作過,受過傷,已經離職有一段時間了,“我們第一時間找人陪他看病,(他)是不是我們的員工我也不清楚,這得看他簽的合同,我沒看過他合同。”
韻達愛心互助基金為何沒審核通過,他表示,“已經提交了他的申請,但通不通過,不在我的職權范圍。”
上游新聞記者撥打韻達上??偛繜峋€,咨詢韻達愛心互助基金的領取情況。客服人員表示,會登記相關信息,與安全部等其他部門核實裁定,并在幾個工作日內盡快反饋。
羅土金最近發(fā)現(xiàn),此前所在車隊駕駛員已不允許穿“韻達”標識的黃色工作服,只穿自己的便裝。上游新聞記者向另外一位東莞韻達分撥中心駕駛員證實,公司最近下了新的通知,要求不讓穿之前的黃色工作服,如果穿了就要罰款。
新興職業(yè)勞務糾紛多,看清內容再簽合同
近年來,由于快遞業(yè)、物流業(yè)的快速發(fā)展,誕生了快遞員、外賣員等一批新興職業(yè),羅土金這類駕駛員“老行當”也卷入新行業(yè)中。隨之而來的,就是快遞員、外賣員、駕駛員與公司的勞動糾紛。有專業(yè)機構預計,未來一段時期內,騎手與外賣平臺、騎手與外包企業(yè)、外賣平臺與外包企業(yè)之間的法律糾紛,將呈大幅增加趨勢。
廣東合拓律師事務所律師張維表示,外賣騎手、快遞員、快遞司機等靈活就業(yè)人員的勞動糾紛案件,由于用工主體、用工模式較為復雜混亂,造成法院認定勞動者與各方的法律關系時存在較大困難,只能具體案件具體分析,很難形成統(tǒng)一的裁判規(guī)則。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曾在“新經濟視野下勞動爭議的法律適用與糾紛解決”專題研討中,列舉出勞動爭議糾紛典型案例,其中一例就是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判決的涉及快遞員勞動糾紛案件。2019年6月1日,跑哥公司騎手余某在送餐途中摔傷。跑哥公司員工通過微信轉賬向余某支付了2019年5月20日至當年6月1日的工資。一審二審法院均認定跑哥公司與余某存在勞動關系。
2021年,重慶市高院發(fā)布第七批勞動爭議十大典型案例。其中,快遞員唐某某在快遞公司分撿貨物時,左腳被傳送帶絞傷,申請工傷受阻??爝f公司雖然與快遞員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但法院最終認定雙方存在勞動關系。
張維律師認為,羅土金的糾紛案件由于涉及多家公司的合同,勞動關系的認定更加復雜。羅土金與科瑞公司之間更符合勞動關系的法律特征??迫鸸九c盈禾嘉公司、東莞韻速遞公司的關系,要具體看三家公司的協(xié)議,不排除勞務派遣的可能。如果被法院認定系勞務派遣關系,這兩家公司承擔連帶責任也是有可能的,羅土金的相關損失可以向其索賠。
張維律師提醒,勞動者在簽訂合同之前一定要看清楚合同內容再落筆,明確甲方乙方的具體單位,否則將給自己的權益保護帶來很多隱患。